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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擱淺
清晨，陽光還沒照到的地方天空一片深藍，像浸入水裏的藍色布匹。冷冷的空氣灌進房間，吹到任洛年的臉上，她皺眉睜開眼。
比清醒更先一步來的是昨夜的記憶。她腦子裏不受控制地回放了幾個破碎的畫面，隨即完整的記憶像水流一樣灌入她的大腦。
猛地坐起身，任洛年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想著：雖說沒幹什麽出格的事情，但是醉倒在桌上再被林亦慈背回來也太丟人了了吧。
等等，背回來？
她突然抓住了重點，一瞬間甚至能回憶起當時趴在他背上感受到的體溫。
她居然醉的不省人事然後被林亦慈背回來，這個事實讓她一時難以接受，無力地倒在枕頭上。
可是那個酒度數根本不高，王冉也保證不會喝醉的。但她就是只喝一瓶就倒下了。
不過雖說也算宿醉，但現在頭居然不痛只是感覺臉和耳根微微發熱。
這種羞愧沒維持多久，還沒等她做好心理建設就聽見一旁的手機就響起來，任洛年看了一眼來電的人，心裏一沈，面無表情地拿起來。
她接通後沒有先說話，等對方先開口。
“你今天回來一趟。”
是任南寧拿江萍的手機打過來的。任洛年聽見他略微帶著命令的語氣，沒應他，只是問：“什麽事？”
“媽住院了。”
她拿手機的手緊了一點，問了一下其他情況：“具體哪個醫院告訴我，我馬上回來。”
任全去世之後江萍收到了一大筆肇事逃逸者的賠償款，她賣掉老家的房子之後在市區買了一套，說是方便任南寧上學。
雖然任南寧的成績比任洛年差了不止一點，江萍還是擔心他學習壓力大傷身體，讓他辦走讀，天天在家照顧他的衣食起居。
現在任南寧還是個高中生，況且從小被寵著長大，面對這種情況肯定也不知道怎麽辦。
他剛才說話的語氣有些急，像是真的有點無措。
掛斷電話，任洛年一邊隨意抓了幾下亂糟糟的頭發一邊起身把窗簾全部拉開。
昨天林亦慈走的時候還貼心地幫她拉上了，想到這個，她居然覺得他也沒那麽不近人情，就像大學時候那個可靠的學長一樣。
她先在電腦系統上請了個假，隨後還要走一個其他人都沒有程序——給林亦慈單獨請假。
打開聊天界面發現林亦慈今天早上六點就給她發了消息。
他讓任洛年今天可以請假，休息一天，隨後還說他要出差幾天。
第一次見老板出差要跟員工報備，任洛年莫名其妙地捧著手機不知道怎麽回覆。最後也只扭扭捏捏地說要請假。
她暫時先請了一天，如果江萍的情況嚴重她再想辦法。
發完之後她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買了最近一班的高鐵票。一個多小時後她下高鐵，隨即打了個車趕到醫院。
她按著任南寧說的地方找到病房。這個病房很大，有六個病床，基本上每個病床上都躺著人。
任洛年一邊走一邊找人。因為大多都是江萍那個年紀的女性，加之都穿著病號服她走到最裏面才找到熟睡的江萍。
她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慘白，整個人陷在被子裏，頭發披散，看起來很憔悴。
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她走出病房去找醫生問具體情況。
醫生告訴她就是太過勞累導致的高血壓，住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就是以後要註意不要再做太累的工作。
任洛年聽完點點頭，說會勸勸她。
走出醫生辦公室之後她沒急著先回病房，剛才看見其他人的床位旁要麽有家屬要麽擺了鮮花和很多水果，只有江萍身邊空蕩蕩的，她去樓下買了一點水果。
再次回來的時候她發現江萍已經醒了，靠坐在床上望著外面灰暗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麽。
緩緩走到她跟前，任洛年把水果放在一旁，問床上的人：“感覺好些沒有？”
江萍看見她像是有些驚訝：“你怎麽來了？”
任洛年實話實說：“任南寧給我打電話說你住院了。”
一聽見是任南寧打的電話，江萍像是有些欣慰，隨即眼神露出虧欠：“委屈那個孩子了，這幾天他都要一個人在家。”
旁邊的任洛年冷笑了一聲：“他十七歲的人了一個人在家有什麽委屈。”
對方沒搭話，任洛年也沒再繼續說，低頭削著手裏的水果。削完後她很自然地遞給江萍。
江萍一邊吃水果一邊問：“你今天回去嗎？”
“等你出院我再走。”
“那你晚上回家去看看你弟弟行嗎？媽實在是有點不放心他。”
說完她看著任洛年的臉色，補充道：“沒其他的事，就是他下了晚自習可能會餓，你給他帶點吃的就行，他不挑。”
要是以往任洛年肯定會說不去，但現在看江萍還在生病，不想和她掰扯，只能無奈地點點頭。
夜晚，高聳的醫院的每個窗口都向外散發出冷白色的燈光，走廊處是行色匆匆的醫護人員。
任洛年站在窗邊意外地發現醫院的夜景居然很不錯，樓層很高，能看得很遠，透明的玻璃窗折射出外面的光影。
她打開手機準備再找林亦慈請兩天假。理由用的是回家有急事，消息發出去之後對方回得很快。
【林亦慈】：我知道了，不用走程序。
【林亦慈】：吃晚飯了嗎？
何止晚飯，她午飯都還沒吃，忙碌了一下午現在又準備去給任南寧買“夜宵”。但她還是回覆林亦慈已經吃了。
眼看時間差不多，她沒再管手機裏的消息，轉身朝電梯走去。
到家後她發現自己沒有鑰匙，提著東西站在門口等任南寧回來。
好在沒等多久他就回來了。他看見任洛年之後面色很淡，也沒叫姐姐，只是掏出鑰匙開門。
把東西放在桌上之後任洛年隨意打量了一下這個房子。只有兩個房間，一個是江萍的，一個是任南寧的。
雖說面積不大，但一切都被江萍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留下一句趁熱吃之後就走出去，準備回醫院看一下江萍。
剩下的兩天也是她照顧江萍，晚上還是照例給任南寧送飯。江萍出院那天，她本打算直接從醫院到高鐵站，但江萍非要讓她一起吃一頓飯再走。
她想了想，把高鐵改簽到晚上的那班。
晚上的時候因為江萍才出院，所以大部分的飯還是任洛年在做，只是江萍在旁邊幫幫忙。
她們在還算寬敞的廚房裏一邊聊天一邊做飯，看起來和睦又溫馨，雖然這只是表象，她們都心知肚明。
飯做好之後江萍非要等任南寧回來一起吃，任洛年看她臉色不好，覺得剛出院的人餓不得，於是說：“你先吃著，給他留一點就行了。”
江萍毫不在意地說：“沒事，他很守時的，馬上就回來了。”
不知道他到底在什麽馬上，任洛年等得看了好幾遍時間，一晃又是四十分鐘他才不急不慢地走進門。
本以為只是一頓飯而已，勉強維持體面也還能做到，結果吃飯的時候江萍不知道突然想起什麽，問任洛年：“你那裏有沒有什麽高中的學習筆記啊資料什麽的，拿來給你弟弟唄。”
任洛年隨意夾了一口菜，說“畢業那年就拿給我語文老師了。”
“哎呀，你是有弟弟的人，怎麽還想著把東西給外人。”
任洛年沒說話，取而代之的是筷子碰碗的聲音。一時陷入沈默。
想著反正很久都見不到一次，她還是緩和了語氣，只是嘆了口氣：“他這麽大的人了，你少操點心。而且你們現在應該不缺錢，你可以換一個輕松一點的工作。”
工作累就算了，她知道江萍還每天五點起床給任南寧做早飯，然後去上班，下班回來又給他做夜宵。
任洛年知道江萍不會聽勸，但還是把醫生說的話轉述給她。
果然，剛說完她就開口：“但是南寧現在讀高中了很辛苦，每天晚上回來都說餓，而且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缺營養。”
“那我讀書的時候你怎麽沒管我這些？”
任洛年有些煩躁，她這幾天一直忙上忙下照顧江萍，她做這些並不是希望江萍能感謝她，但是江萍對她沒有任何關心就算了，還一直在她面前繼續那種明目張膽的偏心行為。
最讓任洛年心寒的是江萍明明知道她一直很反感她的這種不公平對待，但她好像是故意一樣一直在她面前提起，絲毫不在意她的感受。
任洛年小的時候是一個很敏感的孩子，每次都能很敏銳地感知到她的這種偏心，但是她每次因為這個事情生氣江萍都會覺得她小心眼。
小心眼嗎？要是真的小心眼被她那麽對待早就跟她斷絕關系了。
江萍聽見這話頓了片刻，開口：“就是因為感覺對你有虧欠，所以才想彌補到你弟弟身上。”
很神經的說法，任洛年被她的解釋逗笑，閉了閉眼，隨即輕輕開口：“我是死了嗎你要彌補到別人身上。”
這話一出江萍也有點生氣，她打斷任洛年：“好了，你幹嘛老是跟你弟弟過不去，你爸在的時候你天天這樣就算了，現在你爸不在了，要是以後我不在了還不是要你們互相照顧，你們畢竟是親姐弟。”
她話還沒說完任南寧就面色不虞地起身，把凳子拉出刺耳的聲音：“煩不煩啊你們，每次在一起都吵架。”
說完他徑直走回房間，任洛年看著他走開的方向沒說話。
“好了，你弟弟還不容易放假早點回來，你這一鬧他飯都沒吃好。”
要是她不說這話興許任洛年的最後一絲忍耐也不會被消磨殆盡。
她把筷子拍在桌上發出聲響，擡眼看著江萍：“是我在鬧嗎？我鬧什麽了？”
“他好不容易放假，那我呢？我不是好不容易請假來照顧你？”
“他做什麽了？你被任全打的時候他做什麽了？你最困難的那段時間他做什麽了？你生病的時候他做什麽了？”
既然已經開了一個小口，任洛年幹脆把它撕開露出傷口的全貌，她知道這樣也意味著自己會再痛一次，但她寧願這樣也不要讓對方直接忽略這一切然後粉飾太平。
“但是我做了，我去幫你攔住任全了，好了，從此之後他就開始折磨我。只要他喝了酒，我就只是坐在那裏寫作業他也要過來撕我的作業。你現在還說他是我爸，一個被做父親的人對自己的女兒說出那樣的汙言穢語，你沒管。”
“我甚至沒有要求你們為我做什麽，最大的願望就是我們家能正常一點，可是他連這個都做不到。我也求過他，我說能不能讓我好好讀完書，讀完書怎麽對我都可以，但是他就是要這樣折磨我。”
“我考上大學學校和政府獎勵的錢，你給我說你很困難，你需要這個錢。好，我給了。”
“你沒有問過我大學全身上下只剩下剛好交學費的錢是怎麽過到今天的，也沒關心我剛進大學每天打幾份工都差點吃不上飯。”
“你生病了，我請假回來照顧你，你現在說我在跟你鬧。”
說到這裏任洛年已經哽咽到有些說不出話，只能停頓了片刻，眼裏蓄滿了淚水。
以往她都是極力避免沖突，把所有情緒都塵封在自己心底。但一直這樣假裝下去情緒反而觸底反撲，格外洶湧，現在她感覺自己頭腦一片混沌，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媽媽，我又不是沒有心的人，你為什麽老是心知肚明地做這樣傷害我的事情。為什麽又要一次又一次讓我這麽難過。”
江萍眼睛直直地看著前面的桌子沒說話，不知道是因為覺得自己沒錯還是覺得理虧。
說完話的任洛年沒有耐心等她，站起身直接走出門口，門關上時發出嘭的一聲。屋裏只餘下沈默。
慣有的沈默。
深秋的夜晚涼意彌漫，偶爾吹來的風都是讓人感到刺骨。坐在路邊泣不成聲的任洛年感覺好像又回到以前那個無助的自己。
她像是擱淺的海洋生物，明明四周都是空氣，卻還是一點一點失去生機。
也許她從來就沒走出過這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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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陽光還沒照到的地方天空一片深藍，像浸入水裏的藍色布匹。冷冷的空氣灌進房間，吹到任洛年的臉上，她皺眉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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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坐起身，任洛年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想著：雖說沒幹什麽出格的事情，但是醉倒在桌上再被林亦慈背回來也太丟人了了吧。
等等，背回來？
她突然抓住了重點，一瞬間甚至能回憶起當時趴在他背上感受到的體溫。
她居然醉的不省人事然後被林亦慈背回來，這個事實讓她一時難以接受，無力地倒在枕頭上。
可是那個酒度數根本不高，王冉也保證不會喝醉的。但她就是只喝一瓶就倒下了。
不過雖說也算宿醉，但現在頭居然不痛只是感覺臉和耳根微微發熱。
這種羞愧沒維持多久，還沒等她做好心理建設就聽見一旁的手機就響起來，任洛年看了一眼來電的人，心裏一沈，面無表情地拿起來。
她接通後沒有先說話，等對方先開口。
“你今天回來一趟。”
是任南寧拿江萍的手機打過來的。任洛年聽見他略微帶著命令的語氣，沒應他，只是問：“什麽事？”
“媽住院了。”
她拿手機的手緊了一點，問了一下其他情況：“具體哪個醫院告訴我，我馬上回來。”
任全去世之後江萍收到了一大筆肇事逃逸者的賠償款，她賣掉老家的房子之後在市區買了一套，說是方便任南寧上學。
雖然任南寧的成績比任洛年差了不止一點，江萍還是擔心他學習壓力大傷身體，讓他辦走讀，天天在家照顧他的衣食起居。
現在任南寧還是個高中生，況且從小被寵著長大，面對這種情況肯定也不知道怎麽辦。
他剛才說話的語氣有些急，像是真的有點無措。
掛斷電話，任洛年一邊隨意抓了幾下亂糟糟的頭發一邊起身把窗簾全部拉開。
昨天林亦慈走的時候還貼心地幫她拉上了，想到這個，她居然覺得他也沒那麽不近人情，就像大學時候那個可靠的學長一樣。
她先在電腦系統上請了個假，隨後還要走一個其他人都沒有程序——給林亦慈單獨請假。
打開聊天界面發現林亦慈今天早上六點就給她發了消息。
他讓任洛年今天可以請假，休息一天，隨後還說他要出差幾天。
第一次見老板出差要跟員工報備，任洛年莫名其妙地捧著手機不知道怎麽回覆。最後也只扭扭捏捏地說要請假。
她暫時先請了一天，如果江萍的情況嚴重她再想辦法。
發完之後她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買了最近一班的高鐵票。一個多小時後她下高鐵，隨即打了個車趕到醫院。
她按著任南寧說的地方找到病房。這個病房很大，有六個病床，基本上每個病床上都躺著人。
任洛年一邊走一邊找人。因為大多都是江萍那個年紀的女性，加之都穿著病號服她走到最裏面才找到熟睡的江萍。
她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慘白，整個人陷在被子裏，頭發披散，看起來很憔悴。
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她走出病房去找醫生問具體情況。
醫生告訴她就是太過勞累導致的高血壓，住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就是以後要註意不要再做太累的工作。
任洛年聽完點點頭，說會勸勸她。
走出醫生辦公室之後她沒急著先回病房，剛才看見其他人的床位旁要麽有家屬要麽擺了鮮花和很多水果，只有江萍身邊空蕩蕩的，她去樓下買了一點水果。
再次回來的時候她發現江萍已經醒了，靠坐在床上望著外面灰暗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麽。
緩緩走到她跟前，任洛年把水果放在一旁，問床上的人：“感覺好些沒有？”
江萍看見她像是有些驚訝：“你怎麽來了？”
任洛年實話實說：“任南寧給我打電話說你住院了。”
一聽見是任南寧打的電話，江萍像是有些欣慰，隨即眼神露出虧欠：“委屈那個孩子了，這幾天他都要一個人在家。”
旁邊的任洛年冷笑了一聲：“他十七歲的人了一個人在家有什麽委屈。”
對方沒搭話，任洛年也沒再繼續說，低頭削著手裏的水果。削完後她很自然地遞給江萍。
江萍一邊吃水果一邊問：“你今天回去嗎？”
“等你出院我再走。”
“那你晚上回家去看看你弟弟行嗎？媽實在是有點不放心他。”
說完她看著任洛年的臉色，補充道：“沒其他的事，就是他下了晚自習可能會餓，你給他帶點吃的就行，他不挑。”
要是以往任洛年肯定會說不去，但現在看江萍還在生病，不想和她掰扯，只能無奈地點點頭。
夜晚，高聳的醫院的每個窗口都向外散發出冷白色的燈光，走廊處是行色匆匆的醫護人員。
任洛年站在窗邊意外地發現醫院的夜景居然很不錯，樓層很高，能看得很遠，透明的玻璃窗折射出外面的光影。
她打開手機準備再找林亦慈請兩天假。理由用的是回家有急事，消息發出去之後對方回得很快。
【林亦慈】：我知道了，不用走程序。
【林亦慈】：吃晚飯了嗎？
何止晚飯，她午飯都還沒吃，忙碌了一下午現在又準備去給任南寧買“夜宵”。但她還是回覆林亦慈已經吃了。
眼看時間差不多，她沒再管手機裏的消息，轉身朝電梯走去。
到家後她發現自己沒有鑰匙，提著東西站在門口等任南寧回來。
好在沒等多久他就回來了。他看見任洛年之後面色很淡，也沒叫姐姐，只是掏出鑰匙開門。
把東西放在桌上之後任洛年隨意打量了一下這個房子。只有兩個房間，一個是江萍的，一個是任南寧的。
雖說面積不大，但一切都被江萍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留下一句趁熱吃之後就走出去，準備回醫院看一下江萍。
剩下的兩天也是她照顧江萍，晚上還是照例給任南寧送飯。江萍出院那天，她本打算直接從醫院到高鐵站，但江萍非要讓她一起吃一頓飯再走。
她想了想，把高鐵改簽到晚上的那班。
晚上的時候因為江萍才出院，所以大部分的飯還是任洛年在做，只是江萍在旁邊幫幫忙。
她們在還算寬敞的廚房裏一邊聊天一邊做飯，看起來和睦又溫馨，雖然這只是表象，她們都心知肚明。
飯做好之後江萍非要等任南寧回來一起吃，任洛年看她臉色不好，覺得剛出院的人餓不得，於是說：“你先吃著，給他留一點就行了。”
江萍毫不在意地說：“沒事，他很守時的，馬上就回來了。”
不知道他到底在什麽馬上，任洛年等得看了好幾遍時間，一晃又是四十分鐘他才不急不慢地走進門。
本以為只是一頓飯而已，勉強維持體面也還能做到，結果吃飯的時候江萍不知道突然想起什麽，問任洛年：“你那裏有沒有什麽高中的學習筆記啊資料什麽的，拿來給你弟弟唄。”
任洛年隨意夾了一口菜，說“畢業那年就拿給我語文老師了。”
“哎呀，你是有弟弟的人，怎麽還想著把東西給外人。”
任洛年沒說話，取而代之的是筷子碰碗的聲音。一時陷入沈默。
想著反正很久都見不到一次，她還是緩和了語氣，只是嘆了口氣：“他這麽大的人了，你少操點心。而且你們現在應該不缺錢，你可以換一個輕松一點的工作。”
工作累就算了，她知道江萍還每天五點起床給任南寧做早飯，然後去上班，下班回來又給他做夜宵。
任洛年知道江萍不會聽勸，但還是把醫生說的話轉述給她。
果然，剛說完她就開口：“但是南寧現在讀高中了很辛苦，每天晚上回來都說餓，而且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缺營養。”
“那我讀書的時候你怎麽沒管我這些？”
任洛年有些煩躁，她這幾天一直忙上忙下照顧江萍，她做這些並不是希望江萍能感謝她，但是江萍對她沒有任何關心就算了，還一直在她面前繼續那種明目張膽的偏心行為。
最讓任洛年心寒的是江萍明明知道她一直很反感她的這種不公平對待，但她好像是故意一樣一直在她面前提起，絲毫不在意她的感受。
任洛年小的時候是一個很敏感的孩子，每次都能很敏銳地感知到她的這種偏心，但是她每次因為這個事情生氣江萍都會覺得她小心眼。
小心眼嗎？要是真的小心眼被她那麽對待早就跟她斷絕關系了。
江萍聽見這話頓了片刻，開口：“就是因為感覺對你有虧欠，所以才想彌補到你弟弟身上。”
很神經的說法，任洛年被她的解釋逗笑，閉了閉眼，隨即輕輕開口：“我是死了嗎你要彌補到別人身上。”
這話一出江萍也有點生氣，她打斷任洛年：“好了，你幹嘛老是跟你弟弟過不去，你爸在的時候你天天這樣就算了，現在你爸不在了，要是以後我不在了還不是要你們互相照顧，你們畢竟是親姐弟。”
她話還沒說完任南寧就面色不虞地起身，把凳子拉出刺耳的聲音：“煩不煩啊你們，每次在一起都吵架。”
說完他徑直走回房間，任洛年看著他走開的方向沒說話。
“好了，你弟弟還不容易放假早點回來，你這一鬧他飯都沒吃好。”
要是她不說這話興許任洛年的最後一絲忍耐也不會被消磨殆盡。
她把筷子拍在桌上發出聲響，擡眼看著江萍：“是我在鬧嗎？我鬧什麽了？”
“他好不容易放假，那我呢？我不是好不容易請假來照顧你？”
“他做什麽了？你被任全打的時候他做什麽了？你最困難的那段時間他做什麽了？你生病的時候他做什麽了？”
既然已經開了一個小口，任洛年幹脆把它撕開露出傷口的全貌，她知道這樣也意味著自己會再痛一次，但她寧願這樣也不要讓對方直接忽略這一切然後粉飾太平。
“但是我做了，我去幫你攔住任全了，好了，從此之後他就開始折磨我。只要他喝了酒，我就只是坐在那裏寫作業他也要過來撕我的作業。你現在還說他是我爸，一個被做父親的人對自己的女兒說出那樣的汙言穢語，你沒管。”
“我甚至沒有要求你們為我做什麽，最大的願望就是我們家能正常一點，可是他連這個都做不到。我也求過他，我說能不能讓我好好讀完書，讀完書怎麽對我都可以，但是他就是要這樣折磨我。”
“我考上大學學校和政府獎勵的錢，你給我說你很困難，你需要這個錢。好，我給了。”
“你沒有問過我大學全身上下只剩下剛好交學費的錢是怎麽過到今天的，也沒關心我剛進大學每天打幾份工都差點吃不上飯。”
“你生病了，我請假回來照顧你，你現在說我在跟你鬧。”
說到這裏任洛年已經哽咽到有些說不出話，只能停頓了片刻，眼裏蓄滿了淚水。
以往她都是極力避免沖突，把所有情緒都塵封在自己心底。但一直這樣假裝下去情緒反而觸底反撲，格外洶湧，現在她感覺自己頭腦一片混沌，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媽媽，我又不是沒有心的人，你為什麽老是心知肚明地做這樣傷害我的事情。為什麽又要一次又一次讓我這麽難過。”
江萍眼睛直直地看著前面的桌子沒說話，不知道是因為覺得自己沒錯還是覺得理虧。
說完話的任洛年沒有耐心等她，站起身直接走出門口，門關上時發出嘭的一聲。屋裏只餘下沈默。
慣有的沈默。
深秋的夜晚涼意彌漫，偶爾吹來的風都是讓人感到刺骨。坐在路邊泣不成聲的任洛年感覺好像又回到以前那個無助的自己。
她像是擱淺的海洋生物，明明四周都是空氣，卻還是一點一點失去生機。
也許她從來就沒走出過這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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